樾桉于现状

生根在冰川的桉树能否成功移民?

人类会梦见红莲灯吗-下/禹翅

👉请先看上篇。

👉底特律:变人pa,有与原作角色的互动,有原作剧透,有对原作角色的理解猜测请注意。

  

  21世纪最伟大的天才,模控生命曾经的拥有者,所有仿生人归根溯源的创造者——这样的卡姆斯基于卢禹弛有着更深刻的含义。

  卢禹弛是卡姆斯基亲手造出来的,他是他为了杀死夏之禹所创造的产物。

  夏之禹的悬赏费很高,高到某个疯子给卡姆斯基写了信,委托他造一个仿生人来暗杀夏之禹。卡姆斯基对这个疯子寄信人不感兴趣,但他对夏之禹很感兴趣。

  重重叠叠的糟糕记录下隐藏着浪漫的灵魂,他顶着最值钱的脑袋游走在不同的夜店里,把他的作品留在那里作为金曲传唱。

  这让他想到了卡尔先生。

  事实上那位正在抚养着马库斯的艺术家的确和夏之禹有着些许关联,只不过不太美好。夏之禹年轻的时候热衷于投资各种赚钱的生意,艺术也是他想伸一条腿的领域。他想高价买下卡尔的一幅画来转售,却被卡尔用十分严肃的语气回拒。

  那时候的他已经是个对外人十分固执的小老头,马库斯就站在他身边,听他指着夏之禹的鼻子说他不会把自己的作品交给一个毛头小子。

  那时候夏之禹的头已经快和马库斯身上的原装零件一样贵了。

  卡姆斯基越看越觉得夏之禹顺眼,并且认为他可以成为仿生人的未来里的那只蝴蝶。于是他创造了型号为YC200的仿生人,专门针对夏之禹的品味制造,只为了能够让他命丧黄泉。

  了解这件事情的人里面,一部分人认为一个塑料仿生人根本不可能杀了夏之禹,这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是个绝佳的好主意。

  于是他们为此开了盘,卡姆斯基派去克洛伊坐庄。他自己也下了重码,用他全部的酬金押他的仿生人能杀死夏之禹。

  -

  对于卢禹弛而言,垃圾场那次绝对是无比糟糕的体验。两个克洛伊亲自弄坏了他的腿和手臂又把他弄得残破不堪,他不痛,只是觉得非常不安。

  那个叫夏之禹的人类真的今天也会经过这里吗?就算他经过了,他又有什么必要去救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仿生人呢?

  卢禹弛静静地躺在垃圾场,他身边有着残破的发动机努力工作的声音,呼哧呼哧得宛若这个世界的遗物。他位于这些损坏得再无希望的机器之中,就好像残忍的世纪之子留下的弃婴。

  而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夏之禹。他看见了他注定要杀死的那个人类。

  粗糙的地面在他的皮肤层上留下磨损,卢禹弛爬过数具仿生人的尸体,推开无数或许能救这里的“人”一命的零件,以极度困难的状态来到了夏之禹面前,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腿。

  在夏之禹用枪抵住他的头的时候,他想自己或许就要在这里死去了,卡姆斯基交给他的任务无法完成了——不管怎么想,人类又怎么会对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施加援手呢?

  尽管如此,他还是说出了他同夏之禹说的第一句话:

  “请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他说得很平淡,因为他已经不对此抱有希望,他竭力压抑着心里真正的“还不想死”的异常念头,说出了程序中要求的话语。出乎他的意料,他额头上的那把枪被移开了,随之代替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夏之禹把他抱了起来。

  虽然后来因为没有力气,他几乎是连拖带拽才把卢禹弛带到了小强那里。

  后来很多次夏之禹提到这次初遇时,对卢禹弛用的形容都是漂亮。卢禹弛将其一律理解为夏之禹怪话的其中一句。卢禹弛永远无法忘记那日从夏之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残破,他也无法理解夏之禹为何会觉得这样的自己会是美的。

  反而是夏之禹,他留给卢禹弛的最初的印象简直就像是天神,尽管后来这种形象在他的所作所为下光速陨落,但他始终是卢禹弛记忆里那个能决定他的生与死,却给了他一个怀抱的人。于是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忘记夏之禹此刻的举动是对他自己下的死亡通知书的开头。

  垃圾场让他学会了生与死,而夏之禹让他学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这些他都没有意识到,他只知道任务开始了。

  卡姆斯基对他下的命令有两条:一,夺取夏之禹的信任;二,阅读,学习,并且思考。

  “哪个优先级更高?”卢禹弛问。

  “它们本就是一体的。”

  -

  卢禹弛的名字对于一群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而言绝不算好读。卡姆斯基与那些不会念“zh”“ch”“sh”的人如出一辙,每次念他名字的时候都会在“弛”这个字上被纠正数分钟,最终效仿那些给卢禹弛下注的人管他叫“Lu”或“YC”。

  “如果您实在不会念,可以选择改掉我的名字。”

  卢禹弛的名字是他翻阅字典选的自己喜欢的字组成的,他的型号也由此而来,而卡姆斯基作为他的创造者自然随时有权利改掉他的名字。

  卡姆斯基没有接受他的提议,他说为人父母虽然会以起名的形式表达对于孩子的期待,譬如是“马库斯”或者“康纳”,但是卢禹弛未来的意义要由他自己去寻找。

  卢禹弛没明白,“未来的意义”这个词听起来十分虚无缥缈。难道不是早就有了定下的正确答案吗?他是为了杀死夏之禹而被造出来的,除此以外难道他的存在难道还有任何意义吗?

  他还没弄清这个问题,他的名字就有了另一种衍生,在呛人的烟进入他的躯体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唤他“鱼翅”。

  他的自我诊断里可没说发声元件也受到了损伤。他皱了皱眉,又把他的名字说了一次。

  “就当外号吧。”

  外号,好吧,看来他又多了一个名字——卢禹弛没有多么抗拒,他只是不能够明白。人类身上总有着许多他无法理解的事情,譬如说谐音为何会被广泛使用,又为何要给一个本就有名字的人起另一个名字。

  连同这些,一切类似的问题都被卡姆斯基用相同的话语解释:“答案都要由你自己去寻找。”

  如何去寻找呢?卢禹弛不知道。他仅仅是数千万仿生人中的一个。他也应当和其他仿生人一样,按照所有者的命令处世就是。但不管是寻找未来的意义也好,还是去寻找某个问题的答案,就好像是——

  他成为了人类一样。

  卢禹弛把这个想法赶出了处理器,开始认真思考为什么夏之禹要叫他“鱼翅”“翅宝”甚至更多奇奇怪怪的名字。称呼不过是便利的工具,仅需“YC200”或“卢禹弛”就能将他与其他仿生人区分开来。

  就像是他称呼夏之禹为“夏之禹先生”,用敬称表达最浅显的尊重,却只得到了“太冷冰冰”的评价。

  他让他叫他夏哥。

  这其实是一种没有效率的行为。卢禹弛想。尽管在英语里没有“夏”这个名字,但华人街不乏有姓夏的成年男子的存在。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因为在他念出“夏哥”这个称呼的时候,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他为此问过很多人,外号和昵称究竟意味着什么。

  依加告诉他这是一首歌曲用不同的腔调演唱,抽象的回答没让卢禹弛明白,他只是在自己的记忆库里录入了依加做示范的美妙歌声。

  小强那时候与他关系不够好,于是对这个问题也颇为警惕拒绝回答。

  迪木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致,张口便是口如悬河,从他从前生活的西部城市,一路说到他如何给那些成为他的功绩的倒霉混小子们起外号归类,一说便是一两个小时。卢禹弛偷偷给夏之禹发了信息求救,却只得到了对方的幸灾乐祸。

  最后刘悦拍拍卢禹弛的肩叫他“小鱼儿”,告诉他所谓外号和昵称大部分只是情感的表达,不管是好是坏都蕴藏了深深的感情。

  他们叫他“鱼翅”,意思是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

  卢禹弛闲暇的时间几乎全部用在了阅读上——当他停止阅读时,不安就会将他吞没。一个声音不断告诉他“只有阅读你才能搞清一切不明白的事物”,但他甚至说不清楚这到底是卡姆斯基的意志还是他的特别。

  那夜在去酒吧的路上,夏之禹问卢禹弛最近在看什么书。卢禹弛的回答散在狂风中,夏之禹没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

  “《人类会梦见活羊吗》。”卢禹弛说话的时候依旧是淡淡的,只是音量提了不少,换在平时夏之禹还会感慨一句果然只有搭载了先进技术的仿生人才能做到常人看似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此刻他严重怀疑鱼翅是觉得他聋了,或者是打算让他聋。

  夏之禹把车速降下来一些,瞬时风声也小了不少。他问卢禹弛对这本书的评价怎么样,还说他知道这本书非常出名,毕竟是号称“第一本由仿生人创作的书”。

  卢禹弛摇摇头说不对,这并不是一种创作。

  “从书名到立意到内容都只是拼接,不过是把一些作品切碎了然后用一种看似完美的形式展现了出来,但这也无法改变一件事情……”

  “它依旧停滞,依旧属于人类的作品。如果是从仿生人的角度的话,我会写,人类会数据滞留吗?”

  他们的车穿梭在高速公路上,此时四下再无同行的车辆,夏之禹却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放慢车速,直到卢禹弛露出了怪异的目光看向夏之禹。

  他们的车停在公路中央,卢禹弛提醒道,如果现在有过路的车俩来往,明天底特律的新闻在报道这起车祸案是会说起因是一个神经病想在公路中央野餐。

  “靠,翅宝,别说那么毁氛围的话,我是想说,他们没有发现你是个天才真是个损失。”

  卢禹弛额头的LED灯红了红,他沉默了一会但依旧无法让灯的颜色变回正常的蓝色,于是他开口问:“他们是谁?”

  “这个操蛋的世界。”

  卢禹弛松了一口气。

  后来卢禹弛回忆起那夜的时候,除了夏之禹在舞台上的身影外他还会想到这番话。他是个天才吗?他不这么想。作为仿生人,他不应该知晓超出他的用途所需要知晓的事情,也不应该明白他的同族不明白的事情。

  但“创作”这个字眼依旧十分蛮横地闯入他的脑海里,肆无忌惮地掀起波澜。他似乎命中注定要做一些作为仿生人不该做的事情,成为那个与众不同的怪人。

  他开始写词。他开始创作。

  -

  卢禹弛得到了一把枪,他觉得这还得从那个突然的冲突开始说起。

  当他跟着夏之禹一起来到交易场地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交接人的脸部在他的数据库里,他见过这个人。

  他也是在卢禹弛能否杀死夏之禹这场赌局中下注的人,而他赌卢禹弛会赢,下的是重码。如今他喜笑颜开地拿着和他的赌资差不多的钱作为他交易的报酬,而卢禹弛则意识到,这只是针对夏之禹下的一个局。

  他们的目的只是杀了夏之禹。

  卢禹弛知道有一天他会面对这样的场景:杀死夏之禹的大好机会就摆在面前,他很快就能完成卡姆斯基交给他的任务,这样他作为功能为杀死夏之禹的仿生人也就完成了他这一生的使命。

  然后呢?他应该何去何从呢?

  他不再有家了,卡姆斯基的家顶多只能算作他出生的地方,他在这里短暂地停留了一段时间,虽然受到了克洛伊姐姐们的照顾,也在这里完成了最开始的学习,但他始终无法读明白卡姆斯基的心思,就像是他们之间始终存在一道厚厚的壁垒。

  而今天以后,他就会永远失去Chill Gang,没有人会叫他“小鱼儿”了,也不会有人整天跟着他说一堆废话,也没有人满怀着警戒靠近他,却又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无时无刻不为了他考虑。

  而更重要的是,夏之禹会死。那个总是对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会说他漂亮,会拉着他去各种他想象不到的地方,带他做他根本不可能接触的事情的夏之禹会死。他们初见时,他不知道夏之禹出于什么心态救了他,救了这个深埋着的炸弹。而此时此刻,他居然要去将夏之禹杀死?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情绪涌入他的处理器,卢禹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面对这枪林弹雨的情景,他只需要在合适的地方轻轻一推,或者是给夏之禹使个绊子,按照计算来看他就会永远死在某个人的枪下。

  对,他只要这么做就行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夜,夏之禹对他说,他当然可以写词。

  他举枪对准了夏之禹,夏之禹察觉到了却没有躲闪,在刀光剑影的战斗中,夏之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闪躲所有人的攻击,于是他毫无保留地将最脆弱的地方对准了卢禹弛。他相信卢禹弛不会害他。

  卢禹弛微微偏了下枪头,那枚射出的子弹击中了夏之禹身后的男人,精准到让他再也没有从地上站起来的机会。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夏之禹看到了这一切,竟还抽出时间对着卢禹弛的方向露出一个笑颜,他略带着光亮的眼睛像是在为这一枪着迷。

  卢禹弛反应过来,是他着了迷。

  他为了什么违反指令?难道就为了换夏之禹那一瞬间自然展露的深情?

  他回去后不久就受到了指控。和夏之禹激战的那群人向卡姆斯基控诉卢禹弛这一举动属于背叛,他甚至坏了他们的好事——虽然事实上,如果没有卢禹弛,凭借他们拙劣的表现,他们也根本完不成这一次行动。

  聊得激动的时候那群人甚至想对卡姆斯基动手,却没想到整个屋子的克洛伊都站起了身。卢禹弛想他们不会好过,在他的了解中,那些克洛伊的枪法都不亚于现在声名远扬的那位仿生人猎人康纳。这次教训让他们知晓了在这场赌局里,卡姆斯基为什么是那个庄家。

  他没有什么时间可以用来幸灾乐祸,因为很快卡姆斯基就要他给出他在那次行动中没有杀死夏之禹的理由。他当然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可以说,难道他能光明正大地告诉卡姆斯基,因为他不想夏之禹死,所以他选择背叛他的任务?

  他不知道卡姆斯基会做出什么反应,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说。于是他只是将那把德林格手枪的影像传输给了卡姆斯基,并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为了夺取夏之禹的信任。

  就好像他丝毫没有付出真心。

  他不觉得卡姆斯基真的相信了这个理由,但至少他没有再追问卢禹弛,就好像这件事情被翻了过去。但卢禹弛知道这个理由不能永远用下去。

  他总有一天必须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

  夏之禹问过两次卢禹弛的功能究竟是什么。一次是在他们两人相遇,夏之禹对他一无所知,于是从仿生人都具有的属性问起。一次则是在电台被侵入的那天,屏幕上的仿生人谈论自由与权力,夏之禹在那后不久又同卢禹弛聊起他的过去。

  “我是为了你而生的。”卢禹弛说完后自己都在后悔,任务的重压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此刻竟然想把话给说开,告诉夏之禹自己的出生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杀死他。

  然而这句话显得有些暧昧,夏之禹的态度又有一种难理解的严肃。他告诉卢禹弛他不应该是为了任何人出生的,又有些语无伦次地同他说了一些道理,当他提到“自由”时,卢禹弛想到了刚才电视上播报的那个仿生人的话语。

  “We are alive,and now we are free.”

  自由吗?但何以定义自由呢?一切的自由都只是相对的自由,而事实上人们无时无刻不活在束缚之中。

  夏之禹看起来很自由,至少是卢禹弛会羡慕的自由。他不会强迫自己去跟随主流说人云亦云的话,不会为了迎合他人的眼光而改变自己的模样,任由懒散的灵魂将他支配,把生活过成chill的轻音乐,却又能在舞台上绽放出独一无二的耀眼光芒。

  这样的夏之禹也不完全是自由的。他始终被裹挟在束缚里,构成部分是隐形的规则与现世存在的人,而卢禹弛也是这束缚中的组成之一。

  他总有一天会因为这束缚而死。

  卢禹弛把多余的想法清除,放松躯体躺进松软的沙发里,从读的书出发随意挑起了一个话题。他们今晚会聊哲学与艺术,会聊家常便饭,或许还会续聊一下由刚才的事件可估测的未来——虽然夏之禹不怎么爱聊国际大事。

  这样,这个世界就会短暂地忘记他们一个是人类而另一个是仿生人,一个目的在于杀死对方,而另一个浑然不知。于是这个屋中的小小宇宙只会有两个自由的存在。

  他们自由地相爱,却不用把爱说出来。

  -

  在那场游行后,卢禹弛说了个谎。他说自己虽然目击了那场游行,但没有被卷进去。

  如果Chill Gang的人里有一个人细心或者神经质到去翻看那场游行的录像,他们就会看见,马库斯在那天对卢禹弛伸出了手。而卢禹弛作出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直接转身离开,去找那家依加拜托他寻找的店。

  “怎么了,马库斯,”诺丝看着马库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现在还是在游行,你最好打起精神一点。这可是你出的主意。”

  “好。”马库斯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往卢禹弛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确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一个亚洲面孔的仿生人,不知道是什么型号,但没有在市面上流通。他甚至能够发誓自己将意志传输给了他,但他不仅没有跟随上来,反而像躲避什么似的离开了这里。

  这很奇怪,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异常仿生人,又或者是什么东西在阻止他异常。马库斯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他继续往前走去,将全身心投入这一次游行中。而另一边的卢禹弛回了来自夏之禹的电话,随后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Chill Gang去。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程序里搅动,是神,是一个仿生人的形象,又或者是一段不正常的代码。卢禹弛没由来地想管它叫“RA9”,而RA9向他低声说自由。

  他分不清到底是真的有个名为“RA9”的实体向他灌输着自由,还是他作为仿生人要把那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情告诉禁锢着他的人类,于是便把“RA9”翻译成了自由。

  但他知道在他程序的深处还有一种更强烈的声音,叫嚷着让卢禹弛要尽早杀了夏之禹。两种声音重叠在一起让卢禹弛无法分辨到底应该听从何者,但在某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这二者本就是一体了。

  杀了夏之禹才能完成任务,完成任务后他才能获得自由。

  那没有了夏之禹,他要自由到底有什么用?

  他忽然想起了那本《人类会梦见活羊吗》,作出这篇的仿生人被评价为“文学界的Alpha Go”,但卢禹弛并不认可这种观点,也不期待他的下一部作品。那个仿生人并没有打败任何人类,时至今日,文学在这个星球上依旧是独属于人类的玩物,依旧是人类文明才拥有的艺术。

  那么多人在书里写心动,写情爱,写为情所困,写破镜重圆,写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没有仿生人写如何应对无法处理的海量数据,写在任务与感情之间要如何作出抉择,写仿生人的爱该比作什么才最适当。

  他想将这种驱赶不走的声音比作病毒,但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催促他完成他作为仿生人必须完成的使命的声音是病毒,还是他对夏之禹的感情与对自由的渴求是病毒。

  他是无法获得自由的异常仿生人。

  他匆匆赶到书桌旁拿出藏在柜子里的一叠信纸,在上面写下了一串东西——他本可以把数据留在云端。这种纸太过脆弱了,一阵风、一捧水、一把火,世间最常见的东西就能让他的心血变成垃圾场角落里的废品。但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要把这些写在纸上,就在这个连人类都不常再用纸质书的年代。

  他却希望依托这种脆弱载体的这些文字,能比他活得更久。

  -

  “我检测到卢有与马库斯接触过,就在那天游行。”

  卡姆斯基倚靠在泳池旁接过另外一个克洛伊递给他的红酒,他晃了晃杯子,让正在汇报的克洛伊继续讲下去。

  “他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但对耶利哥似乎不抱有兴趣。他的问题似乎只是针对那位叫夏的人类,而且他现在依旧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就像我在康纳身上玩的那个有趣的小把戏不是吗?但这次我没有给卢开一条逃生通道。是的,他只能从正门走,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他只能杀了夏。”卡姆斯基把手里的红酒一饮而尽,随后又一头扎进了泳池中。

  今夜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只是暗潮涌动。

  底特律已经乱了。

  尽管卢禹弛被要求只能留在屋中读书,但突然在Chill Gang内部突然发生的暴乱让他和别人分离,最重要的是夏之禹不在场。因此当其他人轻车熟路地按照过往的经验重新集结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发现卢禹弛丢了。

  准确来说他不是丢了,而是在归途中发生了一些不小的麻烦。当他被沿路的警察拦下测体温时,他和Chill Gang混迹在一起所学会的在底特律街头生存的守则帮了他一把。他最终避开路上的所有麻烦回到了Chill Gang的地盘,却又很快意识到他回来得非常不是时候。

  刘悦正在和下面的那些年轻小伙争论为什么他要把卢禹弛留下,向来温和照顾人的老大哥被气得面红耳赤,挽起袖子时露出了胳膊上的纹身,在要拿着铁棍打人时被依加和小强两个人死死拉着才拦了下来。

  那个差点被打的小子仍不知轻重地嚷嚷:“卢本来就是外来者!不,卢只是快该死的塑料,它才不是人类!你不能让一个机器毁了我们所有人!我们才是一伙的!”

  “谁跟你丫一伙的!你这个……”骂骂咧咧的迪木被依加捂住了嘴,然而他依旧不依不挠,嘴里冒出来的含糊的脏字没有一个是重样的,卢禹弛想用来填充他的词库正好——虽然他不知道这种词库拿来有什么用。

  他平常只会礼貌温和地岔他们罢了。

  是的,仿生人是不说脏话的,正常的仿生人不会骂人,不存在悲哀也不会流泪,脸上露出的笑容也只是为了给人类带来良好情绪的工具。

  因此那个人说得对,他的确是不属于Chill Gang的外来者,是用来完成任务的机器,是没有温度的塑料。

  “番哥,迪木,没事的。我走就行。”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了卢禹弛。很显然他回来的时候脚步声太轻,而他们争吵得又过分喧闹,以至于还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卢禹弛回来了。那个嚷嚷的男人在看到卢禹弛时似乎是突然感到心虚,和刚才争论得很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卢禹弛不知道他们是回想起来自己给他们包扎的伤口,还是记起了他们也曾露出真诚的笑容管他叫“鱼翅哥”。

  这种心理也不应该存在,因为这是不属于仿生人的。卢禹弛在心里对自己讲。

  “哎,你这话就说得生疏了不是吗?没人要让你走。”依加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卢禹弛的胳膊,似乎是真的担心他下一秒就会转身离开——仿生人没有必需的行李,他们甚至没有办法借着整理东西的理由将他挽留。

  依加这么一抓就让刘悦和迪木都钻了空,眼看着一场连打带骂的战斗即将爆发,就连一向看起来极为隐忍的小强都要掺和进去,卢禹弛再度叹了口气,拍拍小强的肩膀说他会走的,他不是被赶出去的,只是他是仿生人,不能留在这里。

  小强刚想张口说点什么,却被突然站起的夏之禹所打断。

  “我带翅宝走。”刚才一直没发表意见的夏之禹说道。

  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紧接着迪木和小强都冲了上去,前者一咕哝说了一堆语意重复的话语,中心意思是“夏哥你跟这群没良心的混账较什么劲,真担心惹祸上身就让他们自己滚出去”,后者则认真地盯着夏之禹的眼睛,对他说:“今天谁也不会走的。”

  依加和刘悦面面相觑,最后刘悦走上前去拍了拍夏之禹的肩膀,殊不知在他满腔忧虑还未来得及说出时,就被夏之禹阻拦下。面对夏之禹这样的态度,刘悦已然十分习惯,他们还没成年时就混迹在一起,一个眼神就能知晓对方的计划。

  夏之禹是认真的。

  -

  当卢禹弛跟随着夏之禹走进那家酒店的时候,他就知道时间到了。

  当他在这个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感受着那属于人类的温热体温时,他就忽然意识到了,他作为鱼翅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好证据正紧贴着他的躯体跳动,为了他而跳动,但一旦它停止跳动,他也再也没有作为鱼翅活着的权力了。

  但他必须去做,因为他不只是鱼翅。他为自己挑选了名字,从那厚重的汉字字典中挑选了“卢禹弛”三个字作为他的名字,从此“YC200”不仅是他名字的另一种念法也是他的使命。

  他的使命是是杀了夏之禹,他就是为此出生的。

  很显然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这是夏之禹最不抱有警惕的时刻,他说一句“闭眼”,对方就会乖乖听从,就像是不能违抗来自人类的命令的仿生人一样。

  简直就像他一样。

  他的指尖没有过久地停留在那温软的胸膛,而是猛地使劲像一把刀一样直直地刺入心脏。他甚至能感觉那颗心脏在他紧抓下还在猛烈地跳动,像是为了活下去,又像是因为它的主人做梦也没想到会有眼前的这一幕。

  他只要把手再伸出来,这一切就结束了,不管是异常还是正常,不管是RA9还是自由,今夜过后他是再无用处的被世界所遗弃的自由的仿生人。

  他没有如愿以偿,因为夏之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看得出来这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非常艰难,他似乎是用尽了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在挽留卢禹弛。

  卢禹弛让他别再挣扎,这样对他没有好处。夏之禹却说他想要要一个回答。

  卢禹弛缓缓开口,用一句他曾说过的话作为回答:“我是为了你而生的。”

  “我是为了杀死你而出生的。”

  这段故事的另一半为夏之禹浅浅打开了大门,然而只是从中透露出了些许的光亮,这种光亮反倒让夏之禹更加想要知道门里面是什么光景。

  譬如既然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那卢禹弛到底的确如此令人着迷,还是演一场好戏让他沉浸,他是真的深爱到夏之禹愿将灵魂紧贴,还是委曲求全只为了换夏之禹那一瞬间的放松身心。

  但他不想要答案了,此刻知道的答案再无意义,有时候糊涂一场要比一世精明要幸福得多。至少在上路前夕,夏之禹还能自嘲自己矫情,抱着“他和鱼翅至少相爱过”的梦离去。

  在卢禹弛抽出手后不久,大出血就让夏之禹很快失去了生命体征。在检验系统完全判断夏之禹死亡后,卢禹弛闭上眼睛将这一结果传给了卡姆斯基。

  “Mission Complete”的字样出现在了卢禹弛的判断系统中,但他久久没有睁眼。任务完成的一瞬间还伴随着他的自由,名为“RA9”的意志迅速席卷了他的数据库。当卢禹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才能实现抬手。

  那些被压抑的情感因他的自由很快被释放出来,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淹没了本来平坦的卢禹弛的内心世界。他后知后觉感觉到爱,感觉到悲伤。

  他在爱,爱那个舞台上随性地唱着他的作品的男人,爱他象征的那种自由,爱他们一起共度的时光。

  他在悲伤,为他见到的那些游行时被杀死的仿生人悲伤,为拦下他测温的警察眼里的漠然和厌恶悲伤,为他无法摆脱的遵循命令的命运悲伤。

  他在痛苦。

  他在痛苦,因为他杀死了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杀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杀死了他作为鱼翅所存在的那一方美丽世界,杀死了他所追求的自由。

  他杀死了夏之禹,他真的杀死了夏之禹。

  所以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卢禹弛想抬起左手,可在他的视线中,他抬起的是右手。他颤颤巍巍地想站起身,却又把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床边的装饰品撞到了他的LED灯却未将其撞毁,红色的光正如他身下尸体流出的鲜血,他抬手想要拿任何顺手的工具将他额头上那抹红取下,却发现他的身体似乎根本不理解他想做什么。

  不,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太多想法一股脑地涌入他的脑海了,从前他对读过的书的理解、他对回忆的情感和这一瞬间复杂得像是随机打乱的几十万行的代码的感情全部一股脑挤入他的自由,这一瞬间他唯一能思考的便是RA9与夏之禹。

  他将夏之禹那颗残破的心脏挖了出来,随后又将把胸口的肽制脉搏器取出。透明的容器里装满了蓝色的液体,蓝色是仿生人的颜色,液体是仿生人的血液,容器是仿生人的心脏。容器是卢禹弛的心脏,这颗心脏也作为鱼翅的心脏跳动过,为了那晚的触动疯狂地运作,只为了告诉他,这与人类的心悸并无差别。

  他把那枚肽制脉搏器塞入了夏之禹空荡荡的胸口,在他混乱的认知里,这枚脉搏器很快会恢复夏之禹失去的机能,然后夏之禹就会重新启动,代替自己继续活下去。

  换心,这是属于仿生人最深沉的爱恋的表达。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的战火中,有一对共同发起革命的夫妇也上演了这样的悲壮场面。

  然而这于仿生人与人类之间的意义,只是卢禹弛倒在那红蓝交织的怀里,在感受那抹余温的丧失之前就停止了运作。

  -

  “卢死了。”克洛伊将那张照片投射在了屏幕上。

  “那可真是可惜,我还以为夏会成为他的老师,让他能为现在发生的这场有趣事件再添些色彩呢。当然,他现在已经很有成就了。他最后想到了些什么?”

  “人类会梦见红莲灯吗?”

  见卡姆斯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克洛伊又重复了一遍。

  “不,亲爱的,劳请你解释一下什么叫做红莲灯。”

  “红莲灯是一种生活在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的热带鱼,体表有亮红色与蓝色的光泽互相辉映,非常美丽。它的个性温和,可以和其他鱼种相处融洽。”

  卡姆斯基猛地站起了身,直直地走向了投影的方向,抚摸着虚空中的卢禹弛的尸体。

  “真是完美,真是美丽……所以我就说,卢是特别的。他是真正的仿生人艺术家,他真正地学会了创作。他创作的不是属于人类的东西,而是属于仿生人的。不了解鱼类的人怎么会知道有这么一种热带鱼呢?多么精准的比喻!多么完美的仿生人艺术!只有绝对知晓红莲灯是什么的仿生人,才能一瞬间就明白这句话的寓意!”

  “克洛伊,我之前让你把他写的词寄到出版社去,反响怎么样?”

  卡姆斯基有权调阅卢禹弛意识里存在过的任何东西,这理所当然,不管他是将其写在纸上还是记在云端。

  “在投递的人类出版社里有一百四十七家直接回绝了,五十三家回了信表示这种东西根本没人会去看,还有十二家询问是否要自费出书。”

  “耶利哥呢?”

  “在耶利哥,他的作品被作为诗集出版。所有仿生人几乎都会念卢的诗,他们都很希望亲眼见到这一位伟大的诗人。”

  “这是必然的,”卡姆斯基抚上那抹虚空中混杂的蓝与红,“如果我是仿生人,我不会歌颂自由。”

  “我歌颂RA9。”

  “但是他话中的人类绝对不会梦见红莲灯了,卢也不会继续写下去了。”克洛伊的语气里有些悲哀。

  “是啊,非常可惜,但不要因为可惜而放慢了脚步。克洛伊,你也来写一本书吧,”卡姆斯基忽得转过了身,“来写仿生人文明的第一本传记,名字取为《人类会梦见红莲灯吗》,用来缅怀仿生人文明失去了第一位诗人,第一位说唱歌手,第一位会创作的仿生人,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就从他爱上了一个他本应该杀死的人类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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